炮长晓东
■朱柏妍
开栏的话
解放军报从今天开始,推出“战地记者讲故事”栏目。
战地记者被誉为“战场的眼睛”。在波澜壮阔的征战岁月,一代代战地记者与官兵一起战斗在一线,留下了一大批耳熟能详、感人至深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忠实记录了战斗之艰险、牺牲之伟大、英雄之崇高、胜利之辉煌,不断激起人们强烈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今天,在强军兴军的不同战位上,具有新时代特征的强军故事竞相涌现。这些故事可能是大潮奔涌中的一朵浪花,也可能是恢弘交响里的一个音符,但它们都彰显着广大官兵的精神风采,汇聚于人民军队奋勇向前的坚定步伐。对于新时代的战地记者来说,讲好这些故事,是时代馈赠,也是责任担当。
好故事是冒着热气的,也是能钻进人内心的。讲好故事是一门考验真诚的艺术。我们真诚期待这个栏目就像一扇窗口,能让读者跟随战地记者的笔触,感受到具有独特魅力的不同风景。
——编 者
插图:李晓林
晓东全名叫赵晓东,是“蓝军旅”的一位二级上士,入伍十多年了。在通讯录里存下他名字的时候,列表里已经有三个人和他同名。
他个子高高的,黑红的脸膛,干燥得有些脱皮。战友告诉我,朱日和的风像刀割一样,这里谁都有一张“朱日和脸”。
晓东是一名炮长,采访时,他正指挥着炮车在演训场上演练,发出的指令简洁准确。瞄准手、装填手……每个人就像音乐会中的鼓手、小提琴手那样服从炮长的指令,演绎一场光与火的交响。
演练结束,站在镜头前接受采访,刚刚还自信从容的晓东,这会儿说起话来,倒显得有些磕磕巴巴。
他的手中拿着一叠折得很整齐的A4纸。说话的时候,那叠纸被风吹得一直翻个不停,风声大得盖过了纸张被吹响的声音,也差点盖过了他的话。他的指尖大概是很用力,紧紧地攥着,把纸上满满的工整字迹攥得都有些模糊了。
我拿过那叠纸,却看不懂其中的内容。晓东说,这是他前一天晚上写的,上面全是炮长指挥时的指令和应急处突流程。“这不是要走了嘛,想着在没走之前,让新人先练起来,不能断档。”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为自己付出过青春和汗水的战位感到骄傲,但以一名炮长的身份战斗于此,这大概率是最后一次了。
回程时,我们乘坐同一辆猛士车,我们谈到了大漠,谈到了落日。
后来当回到城市,我才意识到,当时那一路景物为什么会让我突然有一种震撼感。因为在朱日和,在没有尽头的大漠面前,即便厚重的“机械”原来也是渺小的,甚至就像波光湖面上的一片树叶,驶着驶着,哪怕没有风,也会颠簸翻动。
人在那里就更渺小了吧。
这吹拂了千百年的风,雕刻着这片土地,也雕刻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它将最为独特的印迹,深深刻进人的生命轨迹。
车窗外,阳光的角度开始变斜,仿佛朱日和的太阳也轻轻偏过了脑袋,想透过这一小扇覆着浅浅黄沙的玻璃,再仔细看看车内这位老兵。
阳光那么灵巧,把车里的浮尘都挨个点亮了。这会儿,我与晓东已经熟悉起来,话自然也就多了。晓东从前排回过头看向我,说,我还有几个月就退伍了。说完,他扭过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语气里有一种不舍。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前方仿佛只有永远望不到头的沙土和永远也猜不到接下来会怎么变化的天空。
似乎是为了冲淡空气里淡淡的伤感,我用开心的语气说:“很好啊,可以回家了!”
晓东没有回头,他笑了一下,至少语气上听起来是笑了的:“当兵这么多年了,这里也是我的家了……”
说完,他微微偏过头,瞄了一眼旁边的驾驶员,大概和那位同样属于朱日和的战士交换了什么只有他们才能读懂的眼神。只见那位驾驶员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天,夕阳下沉得很慢,天边晕开了一大片暗红,颜色很像这里官兵独有的“朱日和脸”。
回到营区下车后,一个年轻的军士追上来。简单的交流后,晓东把口袋里那叠纸交给了他。两双被风吹得皴裂的手同时捏上那叠白纸时,仿佛完成了一场神圣而郑重的交接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