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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战争)

日本精心策划了这场战争,但碍于北洋海军,它没有必胜的把握。伊藤博文首相在丰岛海战后对同僚说,“似有糊里糊涂进入(战争)海洋之感”。日本外相陆奥宗光在其外交记录中也写道:“⋯英国亦自始与其他列国同抱最后胜利将归中国之臆测,中日开战后,彼之东洋舰队司令长官斐利曼德之举动往往不少可怪之处;今亦不能辩其是否出于有心的运动。”

开战之初,世界舆论普遍以中国为看好。日本大本营制定了三种方案,为胜败皆做好了准备:甲,歼灭北洋舰队夺取制海权,即与清军在直隶平原决战;乙,未能歼灭对方舰队,不能独掌制海权,则只以陆军开进朝鲜;丙,海战失利,联合舰队损失沉重,制海权为北洋舰队夺得,则以陆军主力驻守日本,等待中国军队登陆来袭。

三种方案皆围绕制海权进行。三种方案皆视北洋海军之命运而定取舍。

所以如此,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也觉出自己海军力量的不足。

首先,日本海军的投入少于满清海军。据统计,从1868年至1894年3月,日本政府共向海军拨款94 805 694日元,约合白银6000多万两,只相当于同期清廷对海军投入的60%。

其次,联合舰队的组建时间仓促。1894年7月19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刚刚编成。此时距丰岛海战仅六天,距黄海海战也只剩下六十天时间。其主力战舰多是1890年以后下水,舰龄短,官兵受训时间也短。相形之下,北洋海军自1888年成军后,舰队合操训练已经六年,多数官兵在舰训练时间达十年以上,这是仓促成军的日本联合舰队无法比拟的。

最后,联合舰队舰只混杂,有的舰只战斗力甚弱。

据日方统计,联合舰队十二艘军舰参加关键的黄海海战,共计40 840吨;北洋海军十四艘军舰参战,共计35 346吨( 我方大多数资料统计,北洋舰队参战舰只为十艘,皆不算开战后赶来增援的“平远”“广乙”两舰及两艘鱼雷艇);日方在总吨位上的优势也是貌似强大。如西京丸,排水量4100吨,只有一门120毫米火炮,日方称其为“伪装巡洋舰”,实为一艘战前刚刚改装的商船,根本不适合作战。该船在黄海海战中由日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乘坐,只为观察战况。战斗一开始它就躲在日舰战斗队形的外侧,企图靠其他军舰掩护其安全。再如赤城号炮舰,排水量仅622吨,航速十节,被安排在尾随西京丸之后,躲避北洋舰队的直接炮火。这两艘日舰战斗力防护力均较弱,被形容为“羁绊手足、老朽迟缓之二舰”,日方在海战中根本不依靠它们的战斗力。比睿舰则是一艘1873年购自英国的全木结构老舰,首尾三根高耸的木桅杆使它看上去像一艘海盗船,完全不像一艘现代军舰。

中日海军,各有优劣。从客观条件看,没有哪一方能够稳操胜券。所以当双方在黄海相遇,将拉开大战序幕时,为缓和其官兵的紧张情绪,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甚至下令“准士兵随意吸烟,以安定心神”。 

战场上的北洋海军,像一支未加训练的舰队。

舰队是实力相当的舰队,结局却是一边倒的结局。当面临的是战场而不是操场、面对的是敌舰而不是靶舰的时候,“节制精严”的北洋舰队变得毫无节制可言。

首先,舰队布阵就陷入混乱。丁汝昌与洋员汉纳根、泰莱商定“分段纵列、掎角鱼贯之阵”,到刘步蟾传令后竟变为了“一字雁行阵”;接着针对日方的阵式我方又发生龃龉,接战时的实际战斗队形摆成了“单行两翼雁行阵”。临战前短时间内阵形如此变乱,致使今天很多人还在争论考证,北洋舰队用的到底是什么阵形。此种勉强之阵形维持时间也不长,“待日舰绕至背后时清军阵列始乱,此后即不复能整矣”。再加上定远舰一炮震塌飞桥,丁汝昌摔成重伤,首炮之始北洋舰队就失去了总指挥。泰莱回忆道,“此桥之名甚佳,而其竟飞,而丁与予亦随之飞。鸭绿江之战以是开始”。

这场命运攸关的海战持续四个多小时,北洋舰队几乎始终在无统一指挥的状态下分散作战,“旗舰仅于开仗时升一旗令,此后遂无号令”。刘步蟾、林泰曾二位总兵,无一人挺身而出,替代丁汝昌指挥。战斗将结束时才有靖远舰管带叶祖圭升旗代替旗舰,但升起的也只是一面收队旗,收拢指挥残余舰只撤出战斗而已。

其次,作战效能低下。先击之不中,后中之不沉。在有效射距外总兵刘步蟾就命定远舰首先发炮,首炮非但未击中目标,反震塌前部搭于主炮上的飞桥,重伤了丁汝昌。战斗掉队的日舰比睿号从我舰群中穿过,来远舰在四百米距离上发射鱼雷,不中,其侥幸逃出。火力极弱的武装商船西京丸经过定远舰时,定远发四炮,两炮未中;福龙号鱼雷艇赶来向其连发三颗鱼雷,最近的发射距离为四十米,竟也无一命中,又侥幸逃出。仅六百余吨的赤城号在炮火中蒸汽管破裂,前炮弹药断绝,大樯摧折居然也不沉,又侥幸逃出。李鸿章夸耀北洋海军的“攻守多方,备极奇奥”“发十六炮,中至十五”之说,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烟消云散。

战场上的北洋海军如此失序,完全像一支未加训练的舰队。其六年合操实战尚不能成一阵,而组建时间很短的日本联合舰队,在整个作战过程中队形不乱,“始终信号相通,秩序井然,如在操演中”。据统计,黄海海战中日舰平均中弹11.17发,而北洋各舰平均中弹107.71发。日舰火炮命中率高出北洋舰队九倍以上。

双方舰队的实力与战绩相较是极不相称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就是为了用。为什么庞大的北洋舰队如清臣文廷式所指——“糜费千万却不能一战”?

自从战争与人类社会相伴以来,还没有哪一种力量像海军这样,尤其检验一支军队的整体实力;也没有哪一种兵器像军舰这样,每一个战斗动作的质量都是全体成员战斗动作质量的总和。战场决定胜利,战场却不能孕育胜利。胜利只能孕育在充满单调乏味训练的承平。

同治年间有人仔细观察过西方海军训练:“⋯⋯每船数百人,终日寂然无声。所派在船分段巡查者,持枪往来,足无停趾。不但无故无一登岸者,即在船亦无酣嬉高卧之人。枪炮、器械、绳索什物,不惜厚费,必新必坚,终日淬励,如待敌至。即炮子之光滑,亦如球如镜;大小合膛,皆以规算测量,故其炮能命中致远,无坚不摧。虽王子贵人,一经入伍,与齐民等,凡劳苦蠢笨事,皆习为之。 桅高数丈,缘索以登,必行走如飞。尽各兵之所能,方为水师提督。行伍之中,从无一官一兵,可以幸进。”

这就是战斗力。只有这种由严密的组织、严格的训练、严谨的作风培养出来的军队,在关键时刻才能拿出顽强的整体合力。匹夫之勇已不足贵。现代战争之勇,必须以高超的作战技能为基础,必须借助精确熟练的操纵使用战争兵器来体现。一支连舰炮都能用来张晒衣裤的舰队,战时再勇,对形成有机合力来说也为时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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