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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参军

■樊希安

这么多年,跟朋友说起我参军的事,都如同述说昨天的往事。

我是高中应届毕业那年冬天报名参军的,一晃50多年过去了。就在临近毕业时,学校传达了政府冬季征兵的通知。这一消息如同巨石投水,在我原本平静的心里掀起了波浪。夜晚,同学们都睡下了,我沿着黑灯瞎火的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矛盾极了。去还是不去?我心里一个劲地盘算,被小北风嗖嗖地刮着也不觉冷。从心里说,我真的想去,因为自小就向往绿色的军营生活。我们村里先后有几批人出去当兵,海军、陆军都有。还有一个在新疆边防提了干,回来探家穿四个兜的干部服,一走路“嗵嗵”直响的大头皮鞋,嗬,那个神气。

我的一个远房堂兄在山东长岛当水兵,还给我来了信,说什么“大海在欢唱,海鸥在飞翔”,让我羡慕得不得了!再说,当兵保卫祖国是每一个青年的职责,响应征兵理所应当。但是,说去也难。难就难在家里眼前的境况。父亲已年过60,母亲也50多岁了,两位老人在二哥去世的打击下骤然苍老,白发日增。家中还有一个14岁正在上学的妹妹,再就是二哥留下的一个3岁、一个1岁的孩子。大哥还在外地,大姐、二姐早已出嫁。算来算去,家中就剩下我这么一个男子汉。我走了,家里谁来支撑?这对于一个年仅17岁的高中生来说,实在是难以抉择啊。一直到东方的天空现出了鱼肚白,在操场转悠的我才有了“决策”:先报上名再说!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报名参军终非一件小事,又要政审,又要到县城体检,父母怎能不知道!但那时,我还认为父母不知道哩!周末回家时,我装着无事人一样,父母也不说啥。吃罢晚饭,我睡得早,也是心里有事,天不亮就醒了。我住的厢房紧邻父母住的正房,隔墙就是父母睡房的窗户,竟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先是母亲嘤嘤的哭泣声,接着听她恨声说道:“这孩子也太胆大,这么大个事也不跟家里商量!”父亲半天没作声,过一会儿才说:“孩子心里作难呢!”母亲又哭了:“听说招收的是打山洞的工程兵。老二希成走了。希安再有个三长两短,咱俩可咋活啊!”父亲没声了,似乎也在流泪。听到这里,我哭了,怕哭出声,用嘴死死地咬住被角。

第二天早饭后,父亲沉静地问我:“听说你报名参军去?”“是,我想去试试。”我声音不大。父亲声音却提高了:“这么大个事,也不跟家里商量!你要干的是正经事,我和你妈能不支持?”我跟父亲说,“验上呢就去,验不上就不去”,其实我心里是偏重想去的,但又不忍割舍父母;如果验不上去不成,也不特别遗憾。母亲没说啥,一边洗碗,一边站在锅灶旁抹眼泪。

我就是在这种矛盾心态下去县城参加体检的。我身体精干结实,关关都顺利通过了。最后一关时,一个带兵的人拍着我脑袋说:“小伙子,身体不错,准备接入伍通知书吧!”最终,我们村4个人参加体检,验上了3个。

从县城骑车回村的路上,我心里又兴奋又沉重,反复想着:“我这一去,家里怎么办?父母怎么办?但如果验上了不去,不就成逃兵了吗?”想得过多,以至进了村口也没觉察,车把竟没拐弯,直冲路旁一个两米见方的井口而去。“咔嚓”,车倒在井台上,我趴在井沿边,差点掉进井里去。我“哎呀”一声双手紧扒井口,侧身翻下井台,才避免了一场大祸(至今想起来仍然后怕。前些年回老家,看到这口井已被填平,上面长着绿油油的麦苗)。

害怕父母担心,回家后,我对跌坐井口的事只字没提。他们也没发觉,只是问我验兵验得如何,验上没有?我不能再骗父母了,蛮有把握地说:“看来是验上了,人家让我等接通知书呢!”父母似乎早有思想准备,没有任何惊讶。父亲郑重地说:“我和你妈商量了,验上就去!”这晚天上的月光格外明亮。我仰望天空,倍感圆月的温柔、慈祥和胸襟博大,迟迟没有低头。我怕低下头来,两汪热泪夺眶而出呀!

出发那天,清晨刚吃完母亲给我煮的送行饺子,村子里欢送参军的锣鼓就响起来了。依依不舍的亲人、依依不舍的乡邻,簇拥着把我送到村东口的公路旁。母亲没到村口送我,她坚持要来,我坚决不让,我怕痛苦的别离再度引发她的伤感。她站在堂屋给我送行,只见她那驼色头巾一闪,我泪眼模糊,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时村里没有汽车,也没有拖拉机,是村支书骑着自行车送我到公社武装部报到的。毕竟自行车要快一些,当我们赶到公社时,步行而来的父亲、大哥还在路上。得到我们新兵已在公社集合提前向县城出发的消息,正在途中的父亲急了。60多岁的他横穿麦田,一路抄近路小跑,满脸淌汗、气吁吁地追赶上我们的队伍,急切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拉着我的手说:“给,这些钱你带上,缺啥了就买!”望着脸上皱纹密布、头冒热气的父亲,望着勤劳坚强、辛苦持家的父亲,我的泪眼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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