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话
■晏良 刘大辉 马军
颁奖仪式结束后，郭德清陪母亲陶华仙回到家乡。图为母子俩聊天的场景。马 杰摄
那天，在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一级上士郭德清带着母亲来到陆军第五届“四有”新时代革命军人标兵颁奖仪式现场。
步入颁奖大厅前，母亲陶华仙细心地帮郭德清整理军装，粗糙的手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儿子胸前的军功章。沉甸甸的荣誉，无言诉说着郭德清的努力以及荣誉背后的艰辛。陶华仙有些哽咽：“感谢军队对你的培养……”随后，她继续叮嘱，“德清，你要记得，千万不能忘本。”
从郭德清记事起，母亲的唠叨就没有停过。母亲和父亲一辈子都在云南文山的大山里劳作，识字不多。母亲讲不出大道理，但那些“碎碎念”的大白话，表达了她对儿子最质朴深沉的爱。
2009年，两次报名参军的郭德清终于如愿穿上了军装。去部队那天，村里锣鼓喧天，整个村的人基本都来了。陶华仙挤在人群中，不舍地看着儿子。她抓过他的手，用力一握：“到了部队，要肯吃苦，要听班长话。眼里要有活，手上要有事。人呐，闲下来就容易废。”年轻的郭德清，将母亲的嘱托牢牢记在了心里，用力点点头。
母亲质朴的话，给即将远离家乡的郭德清吃了定心丸。入伍后，班长说，当兵体能一定要好。他就咬着牙跟自己较劲，5公里越野，战友跑一趟，他绑着沙袋跑两趟。别人每天“三个一百”（即100个仰卧起坐、俯卧撑、深蹲），他就翻番成“三个两百”。班长说，单兵战术是基本功，他就和战友比着练，一个卧倒每天能练个上百遍，据枪瞄准能在沙地趴半天。付出点滴积累，成绩水到渠成。入伍第一年，郭德清就刷新营里多项军事训练纪录。第二年，他又拿下预提指挥士官综合成绩第一名。
当兵第三年，郭德清在外执行任务。此时，他的奶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病床上，老人嘴里一直叨念着孙子的名字。是否通知郭德清回来见老人最后一面，一大家子人都拿不定主意。陶华仙找出一张郭德清的照片，向老人讲述他的近况。不久，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一年后，郭德清结束任务。接到休假通知当天，他便匆匆往家赶。临出发前，陶华仙打电话交待他带上这些年荣获的证书和勋章。那天，陶华仙早早等在村口，看着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一阵发酸，眼眶瞬间湿润了。她带着郭德清径直朝婆婆的坟前走去。她告诉郭德清，虽然没能送奶奶最后一程，但老人家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他在部队干得好，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的。
在部队历练多年，郭德清见识广了、能力强了，也越来越觉得母亲从前那些“唠叨话”听着有味道，充满质朴的道理。
2016年，“厄尔布鲁士之环”国际军事比赛，郭德清过五关斩六将，从数万名官兵中脱颖而出，入选集训队。陶华仙得知这个消息，恨不得马上让全村人都知道。对于一辈子没走出过云南的她来说，儿子代表军队出国比赛，是天大的荣誉，想都不敢想。陶华仙觉得自己应该帮衬着儿子干点什么，于是她白天干完家务和农活，晚上就依着灯光一针一线纳起了鞋垫。比赛有什么内容她不懂，但总得靠两只脚走出来。儿子的脚，当妈的最清楚，买的鞋垫哪有自己做的合脚。
收到鞋垫的当天，郭德清接到了陶华仙的电话。陶华仙挖空心思找出几句话鼓励儿子：“这训练就和种田一样，今天用完了气力，明天就会长出来。还有，当年镇里组织斗牛，长得壮的斗不过下得狠的，咱得有一股子劲儿！”
母亲的话，成了最强的“动员令”。走上赛场，高强度、超负荷的课目一个接一个，郭德清表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咬牙切齿地拼命着。特别是比赛接近终点时，最难的课目摆在了眼前：登顶海拔5642米的厄尔布鲁士西峰，欧洲最高峰！
此时，郭德清面对艰险的挑战，陶华仙也经受着疾病的煎熬。突发肾结石的她，被紧急送往医院。这是年轻时埋下的病根，她经历多次手术，始终未能痊愈。
家人正商量着要把这事告诉郭德清，陶华仙急了。“就一个小手术而已，多大个事儿！除了让德清分心，还有啥作用？一个个拎不清轻重，耽误了德清的大事，我跟你们没完。”责骂连带“威胁”，她死活不同意把病情告诉郭德清。
远在千里之外，郭德清正准备放手一搏。“长得壮的斗不过下得狠的！”他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母亲的话。想要赢得胜利，可不就得“下得狠”，敢于付出、有股狠劲。作为队伍里年龄最大、个子却最矮的队员，他一马当先踏上了登顶前的11公里急行军。随着峰顶在望，郭德清体能急速消耗，高原反应频频袭来，感觉身上像背着一座山，嘴里呼出的是火。
“不能停下来，必须一直爬！”郭德清给队友鼓劲。最后那段路，已经累到视线模糊，四肢沉重到仿佛不属于自己，他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响起：“不能怂，就是干……”最终，中国队以绝对优势夺得急行军第1名。整个比赛，郭德清和战友一共拿下2个单项第一、5个单项第二、6个单项第三。
比赛结束后，郭德清带着奖章回到了家中。陶华仙将它们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她把家里带玻璃的柜子专门腾出来摆放这些奖章，这样她每次走过都能看上一眼。
当兵多年，郭德清总是报喜不报忧。陶华仙从乡邻亲友闲谈中，在电视网络报道上，其实早早就知道了儿子戍守的地方不像老家云南温暖如春，比村里的大山更加高险。每次和郭德清视频，她言语中都是鼓励：“这守山啊，就得经常在山上走，才能越走越顺畅。山路再难走，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赶集时，她经常买一些食材回家，做成火腿、腊肉、油泼辣子、木姜子油……这些都是郭德清喜爱的食物。每当舌尖传来妈妈的味道，郭德清就觉得家乡不再遥远。
“放心吧，妈，咱山里长大的娃，还能被山给吓到了？”郭德清走上边防，次次出征都主动请战，很快就成长为这片防区的骨干。那年，连队临时受领某应急道路勘察任务。此前，从未有人在5月雪封期进入该地区。巍峨的雪山下，经验丰富的门巴族向导望着茫茫大雪再三犹豫，最终放弃了此次行程。郭德清带着3名战士主动前往，在没过膝盖的雪地中，用双手硬生生刨出一条路。后来，那名向导见人就说：“解放军比牦牛还厉害。”
行走在边防线，郭德清始终未走出母亲深情的目光。虽然陶华仙从未来过西藏、上过边防，但是她坚信，生活给予她的坚强，对于远在西藏的儿子也一定适用。
每次跋山涉水、巡逻登顶，郭德清都觉得无比自豪和光荣。在他心里，国的责任、家的嘱托都在常人见不到的绝美风景之中。正如母亲的话传递给他的精神，誓要把苦寒寂寞的生活过成阳光灿烂的日子。
去年底，郭德清荣获陆军第五届“四有”新时代革命军人标兵。他从西藏边防专程赶回老家接上母亲，又陪着母亲第一次坐上飞机前去参加颁奖仪式。出发前，原本素面朝天的陶华仙翻出压箱底的那件最贵的衣裳，还把满头的银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得知自己还要登台，陶华仙显得格外紧张，就连为郭德清整理军容的手都不由得颤抖。郭德清看出母亲的紧张，指着胸前的勋章说：“所有的荣誉，有您的一半。”母子俩相视一笑，更多的话，尽在不言中。
